《机器人之梦》只有今天，未必不是真爱

　　◎北大獾

　　动画电影《机器人之梦》是一篇捕捉微妙情感的精致而灵动的小品文。没有深刻、没有沉重、没有烦躁、没有怨恨，只有生命流逝中的喜悦和忧伤。或许因为现代人有太多浮夸的表达。电影的别致，首先体现在全片没有一句对话。不说话，反而让我们更能注意到那些动人的细节：一个表情，一点动作，就传递出最朴实也最普遍的情感。以此为前提，电影讲述了现代都市中的普通人，如何面对孤独、走出孤独的爱情故事。

　　不如“相忘于江湖”？

　　是的，这是一个爱情故事。尽管以小狗和机器人的形式来表达，可是这样排他性的关系，这样的患得患失，当然只能是爱情。尽管我忍不住想，如果机器人真的回来，发现小狗不是和别的机器人在一起，而是和酷酷的小鸭子牵着手，那又该怎么办呢？可能小鸭子或其他小动物，代表的是轻巧的、身体的、爱欲的伴侣；而机器人则是严肃的、精神的、纯粹的爱情本身。

　　电影的故事其实很简单：孤独的小狗购买了机器人陪伴自己。它们曾经一起度过快乐的日子，却因为不可抗的外力而分离，各自又过上孤独的生活。小狗付出了努力，无奈失败。机器人任人宰割，支离破碎。小狗买回机器人的替代品陪伴自己，机器人也开始和拯救自己的浣熊一起生活。最后，在偶然重逢之际，它们隔着一道高墙，跳起了最后一支舞，从此相忘于江湖。这样简单的故事，流水一样的情感，似乎除了欣赏别无办法——还有什么可评论呢？好在关于爱情，尤其是失去的爱情，我们总忍不住要做出探问。

　　谁爱谁更多一点？

　　看完电影，我们忍不住要问：它们真的相爱吗？

　　的确，它们一起牵过手，一起拍过大头贴，一起跳过舞，一起在公园划过船，又一起去海滩玩水……可是这些似乎都是爱情故事里最普通的桥段。是不是一起走过了这样的步骤，就算相爱呢？

　　二者之间，机器人显然是更单纯、更被动的那一个，所以它的梦显得格外畏怯。那几个梦并不具有典型性，只是一次次重复了对于无法和小狗团聚的担忧。这些梦的唯一共性就是以小狗为中心，因为机器人的眼里只有小狗。

　　相比之下，小狗的情感却不是“一对一”那么简单。机器人本就是它填补空虚的办法，在失去了机器人以后，它还要用别的人和事来填补生活的空虚。它会在万圣节扮作吸血鬼吓唬小孩子，会和陌生的小动物一起滑雪，会幻想找到新的雪人朋友，会被热情奔放的小鸭子所吸引……每次都要等到被欺负、被嘲笑、被抛弃时，它才会想到它的机器人。这是不是说明它没有那么爱对方呢？至少，它的感情被层层包裹着，并且比较被动吧。

　　是否真的不得已？

　　机器人不是被小狗抛弃的。因为在海滩玩耍时浸水短路，机器人不能动了，而小狗没有力气把机器人拖回家，只好把机器人留在了沙滩上。第二天，小狗早早赶回来，沙滩却已经关闭。它提出申请，被驳回；试图闯入，又被阻拦，甚至因此被关了起来。看起来，似乎能做的都做了。这使得作为观众的我，对于小狗也没有什么可抱怨，相信真的是外力导致了二者的分离。

　　可是，尽管没有做错，机器人此后的人生，小狗都没办法参与了。机器人遇见恶劣的兔子，被锯掉了一条腿的时候，它不在。遇见雪花，被雪埋藏的时候，它不在。遇见小鸟，和小鸟交朋友的时候，它不在。遇见捡垃圾的猴子，被拉去废品站的时候，它也不在。在那么长的时间里，机器人已经支离破碎，而小狗不仅无能为力，并且一无所知。

　　我忍不住想：如果小狗愿意多去海滩边上陪陪机器人呢？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。可是直到海滩重新开放那天，它都没有再去过一次，没有再去看一看。小狗需要一个陪伴它的机器人，自己却不懂得陪伴。这也许是小狗的弱点吧。

　　幸福可以比较吗？

　　机器人的两个伴侣，在气质上是截然不同的：小狗只能对照说明书，笨拙地把崭新的机器人组装起来，然后带它一起去感受流行文化、新奇生活；浣熊则技术高超、物尽其用，把已经支离破碎的机器人拼凑起来，然后带它去逛跳蚤市场，寻找更适合的配件。小狗会和机器人分享一首好听的歌；浣熊却会因为机器人喜欢这首歌，而给它制作一盘卡带。怎么说呢，一个是初恋，一个像丈夫。

　　电影里，机器人没有回到小狗身边，是因为害怕伤害浣熊，同时也不想伤害小狗身边已经出现的新机器人。这是一种道德约束。但我很想知道，机器人自己觉得哪种生活更幸福呢？它先后牵过它们的手，它们带给它的幸福是可以比较的吗？可惜电影在这里停下了脚步。

　　远离现实的梦美好吗？

　　《机器人之梦》的美好就在于，以远离现实的梦编织了一个童话世界。而我们做出上述也许并无必要且很煞风景的揣测、指责，似乎才是出于现实的本能。阴差阳错毕竟是少数，个性的弱点、现实的权衡，才是生活的常态。所谓不得已，往往不过是特定条件基础上的掩盖。这就使得相忘于江湖的选择，也含有了不少杂质。

　　电影去掉了这些杂质，也去掉了繁冗的语言，使情感内核就此凸显：无论谁对谁错，都会带着对对方的思念，独自生活下去。也许，我会在各种时刻想到你；也许，我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浮现像你一样的微笑；也许，我再也不会回来，直到带着你的气息和别人走在一起。

　　电影里始终贯穿着美国演唱组合Earth，Wind & Fire（地，风与火）的名作《September》（《九月》），里面的一句歌词，似乎可以最好地概括现代人的情感：铭记今天我们共有的真爱（Remember the true love we share today）。只有今天，未必不是真爱。只有今天，也许就已足够。这就是电影让我们沉醉的所在。